夜来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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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为城里人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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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儿的爸爸有兄妹五人,月儿爸爸排行老三,上面有一个姐姐、一个哥哥,下面有一个妹妹、一个弟弟。奶奶说,她还生过一个男孩,可刚出生的时候就死了,刚出生就死了的孩子不能进祖坟,被奶奶从房后的窗户直接扔了出去,是不是被狗吃了,不得而知。

月儿的大伯当了兵,退伍后进了县城的税务局。月儿的大姑也在县城里,中专毕业后分到县城的中学当历史老师,后来嫁给了一个憨厚的电工,姓马。月儿的小姑、小叔还小。月儿的爷爷奶奶和月儿一家过,月儿的小姑、小叔也就和月儿一起过。

月儿大伯在县城工作了一段时间后,对月儿的爷爷说到县城来吧。月儿爷爷奶奶也想离开农村,于是月儿爷爷、奶奶、爸爸、小姑、小叔和月儿的姐姐先去了县城。

说是县城,但小的很,还没有月儿出生的村子大,从南到北,从东到西,骑车30分钟就可以走完了。偶尔见一些两三层的白墙小楼,剩下的就都是平房了。

马路两侧种着北方常见的白杨树。白杨树的树皮是灰白色的,树干长的笔直,树枝齐刷刷地伸向天空,树枝的分布是极讲究的,让你看不到一个枝桠因为站的位置不对而向下生长着。春夏时节,叶片是那样的绿,那样的润,好像刷了一层油一样。这树长的直,栽的人也用心,一眼望过去,会看到一条笔直的线,最后在眼中变成一个小点。

月儿一家来之前,月儿大伯花了块钱在郊区买了一处草房,月儿爷爷就带着先去的几个人在草房里住了下来。

月儿家的新房处于郊区,所以还属于农村户口,农村户口都有地可以拿,可是月儿一家不想再当农民,种地种够了,就没要。不种地做什么好呢?月儿大伯出了主意,说去市场卖菜吧,我管收税,你们在那,有什么事能照应你们。

月儿一家就开始上市场卖菜。卖菜的人不是很多,但是大家都想多卖点钱,所以起早占地盘,占最好的地方。

一开始是早上五点钟去就能占到好地方,后来大家都五点去。然后提前到早晨三点钟,再后来提前到凌晨。月儿一家不怕吃苦,总是第一个到。

月儿家住在城郊,可是离城里菜市场并不远,快走也就15到20分钟的路程。从家里出来走5分钟就会上一条大道,可以沿着笔直单调的大道走,也可以抄小路。除了直通南北和东西的两条大马路外,县城里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小路,穿小路更有趣一些。

小路两旁是个人家的房子,每个房子前后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菜园。每家门前的设计不一样,每家栅栏的选材、间距不一样,每家大门的颜色、工艺不一样,每家菜园同样的菜但分布不一样,每家的房子虽然都是红墙红瓦但间数、大小不一样。所以,从小路走,有看不尽的景致。

夏天,北方半夜的凉风怡人,感觉十分舒爽,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了,尽情地呼吸着。夜风中还送来各种各样的味道,沾了露水的青草的味道,夜来香甜甜的味道,还有一些说出来的味道。一些调皮的小虫子,到了这个点也不睡觉,直往人的脸上、身上撞,可能是人手上一亮一灭的烟头引它们来的。

豆角是栅栏上的常客,北方的豆角不同于南方的,豆儿长得鼓鼓的,把外壳撑起一个小包,好像一个个小蒙古包;长大之后,到了南方,见识了南方的豆角,豆儿只是一点点大,让人们觉察不出里面有豆子。

煮熟的豆角,用筷子轻轻一挑,皮就破了,豆儿就露出来了。那豆子尽管熟透了,但是却不容易夹,表面光溜溜的,好像光屁股的小孩,没夹好,豆子就会从筷子中间滑落下去。吃豆角,是人们饭桌上的一大趣事,仅这一个菜,就吃得不亦乐乎。

春天的时候,人们在栅栏外面距离均匀地撒上豆角籽,这豆角籽是去年精心挑选后留下来的,等着第二年开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豆角花,结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豆角。豆角籽有花色的,有纯色的,所以花落结出来的豆角有花色的,有纯色的,纯色中的以淡绿色、米白色较常见,所以,每掀开一片豆角叶前,心中都会有一份小小的期待。

经过一个春天的孕育,到了夏天,豆角秧让栅栏变成了富有生机的景观,豆角秧很能体会人们的这种心理,将栅栏缠绕的不留一丝缝隙,叶子清一色的朝外,好像雨天里撑起的一把把绿色的小雨伞。一片片毛茸茸的叶片下,或掩盖着一串紫色的豆角花,或一条条细长的豆角。

才成形的豆角,细细的,扁扁的,两头尖尖,像一把绿色的小匕首。长好的豆角,里面的豆子圆滚滚的,顶得绿色的、花色的外壳高高鼓起,一根豆角就像一处连绵起伏的群山,有豆的地方高高鼓起,没豆的地方洼下来。又像那驼峰,绿色的驼峰。

夜晚的栅栏,让你看不清花,也看不清豆角,只能看到一片接着一片的豆角叶子。忽然,叶子动了起来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好像许多人在窃窃私语,没过多久,又安静了下来。听到脚步声,养狗的人家又会响起一阵“汪汪”的狗叫声,直伴脚步声远去。

所以,一路走过去,倒也不觉得孤单寂寞。

到了菜场,偌大的菜场只有零星的几个人,聚在一起说说话,用不了多久就天亮了。

可是其他季节就难过了,尤其是冬季。北方的冬季,天好像漏了一个大口子,从早到晚地刮着肆虐的北风,吹在脸上像无数的刀子在割,又像无数的针在扎。雪也很常见,铺天盖地的,让人看不清四周,眼中只有一片一片硕大的雪花。原本20分钟的路程,这时候要变得久一些了。

没有雪的夜晚,月光的清辉洒在大地上,雪地反射出来的光辉像无数盏灯,照亮了整个世界,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。所有的房子都熄了灯,房屋的身后是淡淡的影子,电线杆、电线身后是细细长长的影子。

到处静悄悄的,没了豆角秧摇曳的声音,没了不知名的虫儿的低吟声,也没了狗儿的叫声,只有深深的静谧。

到了菜场,人们的嘴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,谁也不说话了。

棉帽子将脑袋、耳朵罩得严严实实的,脖子上围着一条围脖,谈不上好看,主要是厚实,将脖子一圈一圈地围上,好像盘了一条蛇。鼻尖也被围了进去,脸上就露出眼睛和眼角一小块地方。

围脖盖住鼻尖的地方因为不断地呼气、吸气,就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霜,好像变成了白色的鼻头。热气向上升,细细黑黑的眼睫毛变成了粗粗白白的。眨眼睛的时候,会觉得眼睛一凉一凉的,很有趣。没遮住的头发也因为呼吸变成了白的,好像秋天霜打过的野草。帽檐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。

军大衣是紧紧裹在身上的,力图将寒风彻底阻隔在外面。军大衣十分实诚儿,大约有一二十斤重。手上戴的是自家做的棉手捂子,大而厚实,大拇指被单独分离出来,其他四个指头在一起。两个手捂子用一根细绳连起来,细绳被挎到脖子后面,这样有事摘下手套,两只手套就在胸前晃荡,不容易丢。

大头皮鞋鞋头硬硬的,鞋面是反毛皮的,里面是厚厚的棉花。可即便这样,对于畏寒的人来说,也阻挡不了那股子冷劲儿。脚尖十分敏感,在这样的夜晚,感觉那冷劲像一个小锥子,朝你的脚尖钻,生疼生疼的。

因为冷就不停地跺脚,凌晨的街市十分安静,什么声音也没有,只有大头皮鞋发出的清脆的“踏踏”“踏踏”敲打地面的声音。地面上覆盖着踩实的积雪,所以声音格外的脆,好像马戏团里血统高贵的奥赛特竞技马表演时的踏步声,一声接着一声,有节奏地响着。冻伤的脚进了屋,暖了之后,会出奇的痒,还鼓起红红的包。

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,只能四处看。冬天的天空显得十分的高远,那星星也十分得多,多到整个天空几乎都放不下了,层层叠叠的。那星星也真亮啊,比月儿妈妈手上据说有50年历史的银镯子还要亮。那星星也真闪啊,闪得人都不敢看太久,看久了就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。

看着月儿家占的地盘好,一天买他们家菜的人熙熙攘攘的,有人犯了红眼病。

有一回,挨着月儿家卖菜的两口子,非说月儿爸爸的菜筐放过头了,放他们家地方了,影响他们卖菜了。月儿爸爸说他放的是自家地盘上,可对方不讲理,还动起手来。月儿爸爸高中毕业,很斯文,所以没有还手。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,说人家都没动手,怎么还没完没了呢。听到大家的指责声,那男的恼羞成怒,拿月儿家的菜撒气,一阵乱扔、乱踢、乱踩。

“让让,让让。”月儿大伯正在市场收税,看见人围成了一圈,就挤进来看看。看到自家人被欺负了,站在撒泼的男人面前,厉声问:“你想干吗?”

阳光下,月儿大伯制服上、帽子上的章儿闪闪发亮,浅灰色的制服透露出一种威严,加上他高大魁梧的身材,国字脸上扬起的剑眉,还有家传的大眼睛,一下子镇住了撒泼的男人,没了之前的无赖模样,声音明显弱了下去:“他占了我的地方,还不行我说啊。”

围观的人纷纷说:“那也不能动手啊,人家都没还手,还把人家的菜都给祸害了,不讲理。”

月儿大伯知道自家的弟弟的为人,只有自家吃亏的份儿,从来不会占人家便宜。只是都在市场上做买卖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和为贵。但是还得警告那男人:“这次就算了,你把菜给收拾收拾,下回再让我碰到,对你不客气。”

撒泼的男人把月儿家的菜胡乱地收拾了下,然后跑到自家的地盘上,摔打着自家的菜筐、秤盘子。又许是觉得没了面子,招呼也没和家人打一下,转身就走了。他媳妇冲着他的背影喊:“去哪儿啊?”那男人也没回头回应一声。

月儿家做生意老实,对同样卖菜的人也很客气,有时候还帮人占地方。渐渐的,不管老少,都管月儿爸爸叫二哥,尽管月儿爸爸是家里的第二个男孩。月儿爸爸也交了几个过硬的朋友,一个姓张,人送外号“大老张”;一个姓尹,大家叫他“小尹子”。认识的朋友多了,自然也就少挨欺负了,卖菜的生意也逐渐做得风生水起。

春去夏来,秋去冬来,杨树的叶子长了,又落了,然后又长出来了。靠着这股子吃苦耐劳的劲儿,月儿家赚了不少钱,让月儿爷爷隐约看到了触手可及的好日子,于是就让月儿妈妈带着月儿和月儿妹妹也从老家过来。

就这样,月儿离开了农村,离开时不过两三岁的光景,本就是没记忆的年龄,所以后来提起农村老家,就只记得村子里有一处树林,具体是什么树,也记不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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